“河流/河流/河流//河流/河流/河流//……”这样带有明显极简主义色彩的诗句出自美国诗人罗伯特·莱克斯(Robert Lax)之手,诗句本身也是诗人一生的传神写照:像平静的河水,在造物面前自在地流淌。如今,这位被凯鲁亚克誉为“我们时代最具创造性的灵魂”已于今年9月26日在家乡奥利安离开了人世,享年84岁。
罗伯特·莱克斯1915年11月出生于纽约州的奥利安,1938年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。离开学校之后,他一直在巴黎、马赛、加拿大等地之间漂泊,但最终还是回到纽约。他曾是《纽约时报》的职员,《时代》的诗歌编辑,另外还写过剧本,但最重要的是,他能与《周年》的同仁们在一起。1949他跟随克里斯蒂尼兄弟马戏团巡回演出,这次经历导致了他最广为人知的作品《太阳的马戏团》(The Circus of the Sun)的产生。莱克斯晚年的大部分时光都呆在希腊(其中有二十多年在一个叫帕特莫斯的小岛上),他的隐居使他成为当代美国文学的一个巨大的谜。
或许如R.Kostelanetz所认为的那样,在美国所有的大诗人中,只有莱克斯才是一位真正的极简主义者;但在生前他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承认,对大多数人而言(包括许多学者和编辑),他一直是默默无闻的。但如今,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发现他作品中的光芒和创造力。他最主要的作品是1959年的《太阳的马戏团》。另外还有《33首诗》、《爱有一个罗盘》、《事情就是那样:新诗》以及《港口城市:马赛日记》。作为一个极简主义者,莱克斯试图寻求一种词汇和音节的最简法的表达方式,他总是在最后让语言只剩下精髓。在他的诗中,停顿与内容往往占有同样重要的地位。而他对东方艺术和东方哲学的关注又使他的诗别具一种沉思之美:
“你是一位访问者?”狗问。
“是呵。”我答道。
“仅仅是一位访问者?”狗问。
“是呵。”我答道。
“那么,带上我吧。”狗说。
在这些简洁而又略显古怪的诗行背后,其实是诗人对现象的深入思考,他的这种优秀的诗学品质在他早年的师友间已得到广泛承认。莱克斯是诗人约翰·贝里曼(John Berryman)的同学,是小说家杰克·凯鲁亚克的导师,同时也是批评家范·多伦(Van Doren)的学生。而范·多伦介绍给莱克斯认识的托马斯·默顿(Thomas Merton)则成为他的终生密友。与所有这些如今大名鼎鼎的师友在一起的时候,莱克斯永远是注意的焦点。默顿在传记《七重山》里这样描绘莱克斯:“比大家都要高,一张马脸异常严肃,仿佛一刻不停地思索着某种无法理解的悲哀。”范·多伦则认为这种悲哀“来源于他对快乐的无力表达。因为他挚爱着这个世界以及世界上所有的人,所有的事”。是莱克斯组织了比赛,看谁写最快的小说,长最快的胡须;是莱克斯带着默顿及其朋友到他在奥利安的姐夫家度假;是莱克斯建议默顿(非常严肃地)应该成为一个圣者。
莱克斯并非一开始就已是一位极简主义者。他的早期诗作往往是各种情感的混合物:“读一读挚爱的耶路撒冷/挚爱的,毁弃的耶路撒冷。/我们已被带入港口/当船只成行/当高塔在山崖的上方/当船儿再次启航/驶入迷雾//因为我们必须寻找/不断深入/深入这座城市/为了我们的歌,深入这座城市”,诗句中有着挚爱、敬畏、怜悯、困惑等多种情感的复杂冲撞。莱克斯早期最著名的作品是《太阳的马戏团》,这是一部把马戏团比作世界的巨大的隐喻之诗,在诗中,他创造了神圣与世俗的完美结合:“银色的晨曦,鸟儿们/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/绿色的火焰沿着树枝燃烧/河水流淌……如闪闪的刀光飞跃在戏耍的浪头//现在,南方,太阳的马戏团/沿着它的路线……咖啡色的雾气从帐篷上升起//网在翻筋斗者的上方//看!在窜着火苗的丝上,这位特极表演者/这位走钢丝的太阳。”“这一切能在一天里建成吗?”莱克斯在诗中这样问道。
早期莱克斯还热衷于一些语言的实验,如:“黑/黑/白/白/黑/黑/白/白”,“这间屋子/最大的空间/可以容纳262人//262人//这间屋子/最大的空间/可以容纳262人”等等。
《港口城市:马赛日记》使莱克斯真正趋向于极简主义,诗歌缺少了《太阳的马戏团》的宏伟与意象化,却变得更加简约具体。当他在描述了这座他曾无限迷恋的城市之后,他表明了自己的歌唱职责:“我将为你歌唱/在这样的时刻/为你歌唱/在这样/可能/毫无意义的时刻。”
其实,莱克斯最出色的诗篇不是来自他的笔,而是他的生活。正如他的诗集《爱有一个罗盘》的编辑于宾在总结莱克斯的生活态度时所说:“如果你需要一首诗,那么请你望一望窗外的世界;如果你需要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世界,那么请放松下来,逍遥的世界就在此刻。……当世界本身就是一首诗时,我们难道还需要另写一首吗?”虽然莱克斯的灵魂异常敏感,但在晚年,他却发现需要诉说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少。他成了一个没有愤怒的预言家,一位国王,一位犹太人。他的这种稀有的品质让那些被吸引到希腊小岛上的年轻人大失所望,但正是这种看似缺乏任何秘密的纯朴,比任何洞察力还要宝贵,在单纯中蕴含着无限的丰富。
莱克斯在海外最后的三十多年生活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。他已经成功地逃避了许多作家孜孜以求的名誉和声望,他成了一位真正的隐者。他的单纯,他的创造力,他的灵魂的深度,使他把一切都置之身后。但他并非与世隔绝,仍然与外界保持着一定的联系。从罗伯特·莱克斯的身上,许多人明白了生活的真正意义:当我们有太多的负累时,就应该像诗一样生活,不是吗?